D A R K T R U T H

吞了兩顆三號電池的少年醒了，甚至也恢復了正常，趁著他與看護的對話時，加入了其中。為什麼會想不開吞電池呢？答案是因為跟女友吵架了。他說有其他獄友（男生）寫信給他在女子監獄的女友，說他的下半生（還是下半身，我不知道）不行了，導致他跟女友之間，產生了一些不愉快，所以一時想不開，想說一走了之，結果沒想到還活著。

監所是個很奇妙的地方，人在絕境之下，總會發揮潛能，在許多的不可能中，創造可能。受刑人與受刑人之間，是允許通信的，只要知道對方的姓名與編號即可。而絕對想不到的監所奇蹟之一，就是「搶別人的女友」。有的是偷看別人的信件，然後提前出獄後，去找他的女友策反。有的是偷看別人跟也在女監的女友通信，然後寫信去給他的女友挖牆角。

我說怎麼可能？光靠寫信就可以搶別人的女友？病房內的所有人對我點點頭：「有可能！」就像阿達對病房的天花板有老鼠，一樣地平常。電池少年說，有人偷看他的信件，知道他女友的姓名及編號後，寫信去給他女友，說他的壞話。他的女友再一年多就可以出去了，而他還剩五年多。難怪，可以體會他開始擔心失去唯一感情寄託的激動。

「弟弟你幾歲？」我試著轉移到較輕鬆的話題。「我今年40歲了」完全看不出來，五官立體清秀的他，我原本想說應該20初頭。「我已經關11年多了」他說。再仔細看他被五花大綁的四肢，確實是長期沒有曬太陽，加上營養不良的色澤及肌肉量。「我被判17年，我女友被判13年。」 「你們做了什麼？」我不帶任何預測的好奇發問。

「殺人。」

我承認確實有愣住了幾秒鐘，因為真的超出了，我原本不帶任何預測的預測範圍。「所以，你跟女友一起殺了誰？」「室友，因為他非禮我女友。」我現在更能理解，為什麼那個被關在女監的女友，對他來說如此重要了。那是他用超過一半的成年人生，所換來的精神及感情寄托，一旦失去，確實想死。等於他29歲就開始服刑了，整個30年華的10年，都是在獄中度過的。

自以為是地跟電池少年說了一些，不知道能不能安慰到他的話。畢竟，他的人生所經歷的一切，可能早已超過我能想像的正常範圍。說著說著，他的傳票來了。「你在裡面關還可以有官司？」看護山雞說。原來那張開庭通知，他是被害人，他之前在獄中被性侵。我就靜靜的躺著，聽著電池少年，無論他想說什麼。

對面的老不休息醒了，又開始鬼吼鬼叫。看護幫他換尿布，他就用腳踢看護；看護餵他吃東西，他就吐在看護身上。直到身穿「住院部看護01」背心的「里長」出現後，才把他暫時制服住。所謂的「里長」指的就是「雜役的頭」，也幾乎是受刑人在獄中的天花板。里長通常已經不是做專業分工，而是擔任管理職，負責分配工作，以及管理所有該單位的雜役們。例如住院部有20多位雜役，就是這位身穿「01」背心的里長管理。

但是，沒有人想當里長，因為能當上里長的，一定都是超長刑期的（至少十幾年以上）。已經在住院部七年多的「01」，前前後後已經服務超過一萬個病人了。所以老不休別人制不住，他制得住，而且不是用拳頭，是用不可思議的耐心跟修養。我在一旁看，心想是我的話，肯定做不到。有誰想的到，眼前這位修養過人的好好先生，是17歲就開始做賭場、暴力討債、槍砲、擄人勒贖的地方角頭呢？

人生真的無常，誰也料不到，會在什麼地方，又重逢什麼樣的人。